▼
“乡野的风掠过小镇,城市的风招引小镇,小镇是城市和乡野的中点。小镇不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办什么事,说什么话,大家都留了感情和面子。有时想起曾经有过的那一座小镇,真的是平淡无奇,可是一闭上眼,它的气味、它的声音、它的明与暗就真真切切浮现在脑海里,那么清晰,血肉相连。
电影院门口三三两两穿花裙子的姑娘,在三角档中学骑车的孩子在小镇唯一的广场上兜圈,书店的营业员在知了的叫声中犯困,棉布店的收银员把找零夹在大铁夹中“嗖”一声通过铁丝传到售货员的手里,昏暗的杂货铺里充满了糖果、蜜饯快要化了的香味,银行门口停着让人侧目的黑色桑塔纳。大清早车站里下来的都是拿扁担的四方客,他们来镇上赶这一带最大的早市,在微凉的晨风中,给非要跟着一起来的孩子买一碗滚烫的点着猪油和葱花的蛋丝小馄饨和一盘酥脆焦底的生煎包子,这是在镇上才能吃到的美味。文化宫门口到傍晚时便聚集了年轻人,他们把喇叭打开,在邓丽君的歌声里打起了台球和康乐球.。美发店的老饭娘招呼街道饭店的服务员,要打两个菜一个饭。镇上的居民大体住在单元楼或者大墙门里,月季花开在墙角。孩子们在清澈的河水中嬉戏,晚霞边升起最亮的一颗星。一天的家长里短在河埠边和摆在门口的小饭桌前进行,谁家的好酒好菜上桌了,那是邻舍隔壁都要尝一尝的。校舍俨然,老师们经常会在上下班路上碰到学生家长,彼此打个招呼说个事。班上最好的学生,她可能因为是农业户口而不得不选择中专学校,自此她也变成居民,可以到小镇不远处的电厂、港口或炼油厂当工人。居民去医院基本不用排队,哪个医生技术好一清二楚。小镇有钟楼和鼓楼,有自己的古建筑和镇志。街道整洁,门牌简洁,小镇有自己的环卫工人和邮递员,你和他们相熟。人们走路上下班,连中午都可以回家吃饭。当然小镇也有自己的情欲,半遮半掩地流传在人们的嘴边……
这些纷杂的面面,呼啦而来的时候,真的是平淡无奇,但是它一定是属于小镇的。乡野的风掠过小镇,城市的风招引小镇,小镇是城市和乡野的中点。小镇不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办什么事,说什么话,大家都留了感情和面子。开门店的不会把伪劣产品卖给镇上的居民,倒了牌子闹起来就不好再做生意了。夏天里孩子吃棒冰,是可以赊账的,到晚上大人去买烟酒酱醋时,阿根老板就说这一天你家小孩赊了七根棒冰,虽然数目多了点,但家长也是完全相信的。小镇的青年向往大城市的摩登生活,但他们不知道到了大城市举目无亲、一切从头开始的艰难。很多在城市里转了一圈的人,倒是又回到小镇去养老,出门就能和人聊个天,镇上的大事小事说起来,能想起自己和这个镇子与生俱来的亲近。落叶归根啊,就是要让生活更简便更熟悉更像童年时的样子。
小镇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处世哲学,就算政治革命最激烈的时候,小镇的表现既达不到大城市的高度,也达不到村庄里的荒诞。它不无拙劣地学习,它又毫无意外地稀释。它在农村和城市之间站立,那么一点点的自尊,让它向两边都点了一下头然后便忘了自己的存在——流水日长,尘嚣天外。这样的小镇成为曾经在那儿当过牙医的余华、“创造”了一个香椿树街的苏童、看火车经过站台的小镇青年贾樟柯等这些创作者喜欢讲述的故事的背景,在那里,他们向自己熟悉的东西露出嘲讽或怀念,在那里,人物可以更向自己的内心聚拢。只是,他们手下的小镇,也都站在当时的云彩下,不像如今集群化出现的城镇,气象越来越壮阔,和城市越来越同质,在个性上越来越难以描述,而所有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不可控制。当年云彩下的小镇“青山严格地存在”,小镇居民“只不过抱一抱拳,彼此就知道后会有期”。在一切没有到来之前,那时的小镇,镇日长闲,和煦蔼然,适合有长镜头的存在。
这样的小镇如果溯流而上,去到古代,我们就会知道,城和镇的区别。城最初是指具有一定政治、军事和宗教职能的人口聚居地,镇则是以军事据点的形式出现的,对于村、市、镇的区别,清光绪《震泽县志》卷四《疆土四》中有过这样的定义,“凡民人所屯聚者谓之村,有商贾贸易者谓之市,设官将防遏者谓之镇”。最早的镇是有军队驻守的,镇被正式纳入到地方行政管理体系之中,要到北宋,镇逐渐嬗变为乡村商业居民聚集地,变成地方政府管辖的行政区。据不完全统计,两宋时期全国各地见于史载的市镇超过了个。市镇的飞速发展是商业经济越变越发达的结果。市镇属于正在形成中的经济都市形态,是城市文明向农村扩散和农村自然经济向商业经济转变两方面结合的产物。“贸易之所曰市,市之至大者曰镇”。小镇上会出现的书店、药店、医院、邮局、银行,都不容易在农村出现。它是模仿大城市的结果,是商业经济下的产物;但小镇上出现的集市、粮油供应点、化肥种子店又无一不表明它和农村之间的密切联系,小镇的经济活动使周边的农村交易活动变得有秩序有重点。小镇就这么一头看着城市,一头踩着乡村,它是介于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社会体。
由此小镇的天性就有了矛盾的一面,做城市和乡村间的矛盾过渡体,是一件充满挑战的事。它喜欢田园牧歌就不忍心看着河流山川被大工厂污染,它喜欢现代摩登又模仿得不到位终究要被城里人视作和农村一个级别。它见过世面所以雄心万丈要挺进大城市,它受过打击因此频频回望想要小镇上温暖的人情。像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凤凰小镇,像舍伍德·安德森这位被威廉·福克纳称为“我们这一代美国作家之父”的文学家,他的俄亥俄温斯堡小镇,都是那么静谧、悠闲、温情脉脉又被大工业时代所冲击。矛盾产生艺术家,闲暇产生生活家,小镇自有奇人。
罗大佑有首歌叫《鹿港小镇》,对了,台湾也是小镇丛生的地方,是不是这样让人觉得它比香港更乡土,更亲切些?鹿港小镇放大的历史就是这个时代的变迁史。罗大佑想要寻找的小镇,它也只在天边的那朵云彩下:鹿港的小镇有我虔诚的爹娘和善良的姑娘,鹿港的小镇被挖走了红砖砌上了水泥墙,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鹿港的清晨鹿港的黄昏,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当和着风雨的歌声里嘶吼出“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时,所有的人都应该站起来,向那个归不到的家园脱帽致敬。
鹿港小镇,所有的小镇,回不去的时候,那么想你,那么想改变你。
版权信息
本文原载《绿城》,图片取自网络,转载请与后台联系。
那些偏方能治白癜风白癜风的症状有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