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

此文获“文化生态”杯全国旅游散文征文三等奖

年8月，我在湘西的凤凰古城呆了两天。了解一处旧址，两天是远远不够的，但我还是触摸到了它的一些细节。在细节的长河中徜徉，凤凰城给我留下了永恒的记忆。

镜头之一：青石板上的脚印

凤凰古城的青石板路，古老的想不起在那一部画面发黄的电影中见过。

青石板上的脚印，因凤凰古城而精彩。

青石板上的印痕，是无数汉人、苗人的脚掌经年累月摩擦的见证，它也见证着一代代凤凰人的生老病死、情感历练，由此光亮且发青，宛若一串串隐秘的符号，流淌在座座老屋的前后。

这青石板，不知走过了多少人，不知也流逝了多少岁月的足迹。石板上的坑洼注满历史的风韵，隐藏着多少人的面影与心思。当年车流马蹄的景象依稀可见。木制的车轱辘不再轮回，带走了尘世的欲望和如织的脚印。

此刻，我久久地凝视着那些脚印，多少人的面影与心思便融入我的血脉。蹲下身子，抚摸着青石板印痕，抬头仰望凤凰的天空，一番别有尘世的念想涌入心头。

镜头之二：中营街10号

沈从文故居，掩藏在一个窄长的巷子里。这是一座火砖封砌的平房建筑。四合院分前后两进，红石铺成的天井，两边是厢房。房屋系穿斗式木结构建筑，采用一斗一眼合子墙封砌。马头墙装饰的鳌头，镂花的门窗，小巧别致，古色古香。整座建筑，带着浓郁的湘西明清建筑特色。

在先生的书房，我久久驻留。是的，只有湘西的风土人情，才能养育出沈从文的艺术风格，以及他人格的魅力。我的目光，凝聚在土墙上的小楷手稿上。从字里行间，我嗅出了先生的呼吸。我的手指，近距离指向先生的手迹，对同伴说：你看见先生的心跳了吗？

从字里行间，我品味着先生笔下那个恬淡、幽静、诗意的小城，感受着详细浓郁的人文风情。

在故居的角角落落，我张大嘴巴，深呼吸，接纳着先生遗存的丝丝气息。

镜头之三：一个葫芦

古城博物馆院内，一处隐蔽的楼梯下悬挂着一只葫芦。

悬挂，而且是在一处游人很少注目的地方。我喜欢这样的境界。

楼梯是木制的，在年代里浸泡的久了，有些发黑。葫芦的颜色有点怪异，说黄不黄，说绿不绿。它上面的霉迹，又呈现出暗淡的白色。它的身上，不会没有故事。否则，它不会从遥远的年代悬挂至今。别人都尾随着讲解员，而我，却在那个葫芦下站了许久，感受着岁月的运行。

这个地方，也称陈宝箴世家。陈宝箴曾任湖北按察使、湖南巡抚，是维新变法的风云人物。戊戍政变后，因“滥保匪人”被罢黜。为政期间，除大力推行新政、整顿吏治，革除旧习、励精图治为国为民办事外，其惩贪倡廉亦难得可贵。

一个悬挂在楼梯下的葫芦，是不是在诠释着一个人的命运？陈宝箴，抑或是他的后世子孙，从树上摘下一个葫芦，小心翼翼地悬挂在老宅的楼梯下，等待着百年之后，一个思想者对它的解读。

葫芦是圆的，宛若人的命运。

镜头之四：火柴收藏店

沱江边的繁华里，藏匿着一个别致的火柴收藏店。在填满商品气息的古城，它的出现，让我的心灵为之恬淡。经营小店的女孩，洞察到了我的虔诚，伸出玉嫩的手指，向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为了得到一个晚清时期的火柴盒，她带着厚礼，在山沟里一个即将告别人世的老人家门前守候了整整一天，终于如愿。

见过无数的收藏家，但收藏火柴盒，没有见过。将古今中外的火柴盒汇聚在一起，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而购买它的人，又会有多少？于是，小店的冷清，就是合乎情理的事情。那个女孩，不像是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姑娘，圆脸，明眸，乌发。她守在小店门口，并不在意游人们漠视的目光。

我买下了明清时期的火柴盒各一枚。收藏，并不是我的嗜好。但常常，我总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相比购买银饰品、朱砂、姜糖、血粑鸭之类的疯狂，我购买火柴盒的行为，大约只是精神的需求。

镜头之五：倾斜的破屋

它歪斜在沱江岸上，破烂的砖块，腐朽的门窗，锈迹斑斑的铜锁，彰显出古老的气息。它，应该是沱江边最缺少人气的一座建筑物了。它与周围的繁华，形成鲜明的比照。可是，它却占据着显要的位置。破烂，却能理直气壮地存在。它的身上，应该有些故事。

我作着这样的猜想：它的主人，早先也许是这个小城最穷的人。可是后来，他的后代有了出息，当上了一官半职，将一家人搬出了小城。再后来，小城成了一个旅游胜地，要拆迁他的房子。可是，他提出的拆迁费高得离谱，小城人惹不起他，只好放弃了拆迁的念头。

猜测，总是苍白的。但是，在凤凰城的背景下，这也许是最恰当的解释。否则，寸金之地，何以容得下这样一所破屋？

镜头之六：卖花大娘

看见了街头的两个卖花大娘。我的印象中，买花的都是姑娘。她们花儿一般的脸蛋儿与篮中的鲜花相映，是一座城市靓丽的风景。

她和她，一个坐着，一个端着花篮在街上行走；坐着的身边放着背笼，行走的背着背笼。她们都戴着斗笠，斗笠下垫着毛巾，显然是来自乡下，更准确一点说，是来自大山深处。她们身上和身边的背笼，以及满脸的疲惫，是我的猜想的证据。

我观察着她们卖花的情景，没有叫卖声，也不会拦住行人，脸上挂着那种淡淡的微笑。仿佛不是为了卖花，只是为古城增添一个温馨的细节。

那个坐在青石板上的大娘见我长久地看着她，怯怯地问了一句：“买花吗，早上刚做的鲜花，很便宜的。”我买了一枝，顺手又插进了她的花篮。

她一脸的惊愕，我却报以微笑。

镜头之七：一只知了

在沱江岸边的高树上，一只知了拼命地嘶叫。生命的进程中，我聆听过无数只知了的鸣叫，可是，它的歌唱时间是最为漫长的。我坐在岸边的石凳上看着表，接近十分钟了，它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难道，它是从遥远的年代蛰伏至今？它目睹人间的喧哗，感知世间的嘈杂，用自己铿锵的喉音，向我这个远方的来客，讲述着凤凰城千年来的变迁，以及无数让人敬仰的人物，还有那些曾经令人叹息的故事？

蝉声颤动，仿佛为一座老城划过命运的弧线。

我耐着性子，聆听着它一声声的讲述，在那个石凳上坐了许久，许久。我知道，树叶的掩映下，是它晶亮的羽翅。

知了又称蝉，隐含一种禅意。和一只知了进行着心灵的对话，我明白，这是禅的境界。

镜头之八：沱江倒影

在新城的街上转累了，来到老城的沱江边。

在我的眼里，它是凤凰古城最美的细节。

阳光很好，江边的木结构吊脚楼，以及朝阳宫、天王庙、大成殿、万寿宫等建筑的影子，以及叠翠的南华山麓一一倒映在碧绿的江水里。俯身于江边的栏杆上，凝视着水中的那些倒影，忽然想起古人总结的“三影”：“月中花影，水中月影，帘中美人影，所谓三影也”(清·陈星瑞：《集古偶录》)。“三影”当属影中之绝，而由这些美影所引发的文字和故事更是不计其数。而凤凰古城的主人呢，在匆忙、劳顿的人生之余，喘口气，望一眼沱江的倒影，身心会不会有几分惬意呢？

可惜的是，我不是这座老城的主人。

镜头之九：城墙上的鸟儿

江水边，是古老的城墙。与古城西安相比，凤凰古城墙墙体算不上高大，但它是由巨大的红砂条石砌筑起来的，外观上显得十分厚重坚实。据说，最早的凤凰城墙是修筑于明代的砖砌墙，这么说它有些年代了，成为古城不可缺少的风景线，是《湘西剿匪记》《边城》《湘西往事》等数十部影视剧的外景地。

几声鸟啼，将我的目光牵引至墙头上。两只不知名的鸟儿，相互啄着对方的羽毛，啄几下，叫几声，仿佛让人们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我扬了一下手，以为它们会飞走，谁知它们只是短促地望了我一眼，并没有离开墙头。我疑惑着，鸟儿为什么如此钟情这残垣断壁？

忽的茅塞顿开，想着老墙身上带着的那股古旧的气息，很适合鸟儿怀旧。

老墙是一册发黄、线装的厚书，也许鸟儿能够读懂。

从细节处体味凤凰城，才能感知到它的美。

我恋恋不舍地向它挥挥手：再见，凤凰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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